贾敏失笑，“姐姐们的嫁妆，怎么容做妹妹的置喙？”
“傻孩子，你不去看看，日后等你出嫁了，岂不是抓瞎。”史氏笑道，“何况你虽是妹妹，却是嫡出的。如今我静养着，派你去监督，也是理所当然。你那几个妹妹，我向来不喜欢，现下也不愿遮着掩着。只是她们嫁妆的鄙薄，关乎阖府人的颜面，我不得不操心。”
贾敏听得直点头，宽慰道：“太太放心，大嫂世家出身，对这些，只会比女儿更懂。早先女儿还听大嫂说，老库里的大家伙，放的时日久了，不够鲜亮，命工匠重新上漆。又有几盒子金饰，哪怕炸过了，也是过时了，或是融了，或是赏体面的下人，回头叫首饰楼的送上新打的来。林林总总，我可算涨见识了。”
她本意是宽慰史氏，史氏心头却在滴血。
这些东西，迟早是她的，迟早是政儿的，给了那几个泼出去的水是怎么回事？史氏勉强端上笑容，“这，这也太靡费了，不过几个庶女，还能越过你不成。我的儿，祖宗基业打下来不容易，她们又是三个人，这么算下来，得多少银子才能打住。”
史氏可不是日后兴趣高雅，视金钱如粪土，全家小辈都眼馋她的私房的那个贾母。虽然她是史家嫡女，嫁妆也算丰盛，可史家家底跟荣府相比，却是相形见绌。她老人家也是在掌了几十年管家权，大大丰富了自己的私房后，才成为后头那个老封君的。
如今，她早早被夺了管家权，这些年眼睁睁看着错过几多好东西，越发小家子气了。
贾敏不赞同，她是吃金咽玉长大的，眼界比在史家长大的史氏大得多，“虽还没有定下，可大哥说，父亲选中的几户人家，都是寒门举子，日后少不得要靠姐姐们的嫁妆度日。也因此，我瞧着大嫂准备的什物，多是真金白银。这比我预计的书画古物、名贵摆设，简薄了许多。为了补偿，大嫂理应多给些嫁妆银子，大家脸上才好看。”
史氏有心打听，却不好把话说的太露骨，“阿弥陀佛，我一门心思修身养性，把这些责任都推到你大嫂肩上，她呀，这会子一定忙得很。我的儿，索性你代我去看看，也帮帮你大嫂。只是有一言，你大嫂毕竟年轻，嫁妆单子里，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，只管来问我。唉，都是我的女儿，在我膝下养了这么些年，谁知该嫁人了，我这个做嫡母的，却插不上手了。还不知外面的人会如何编排我呢。”
史氏拭泪哭诉，贾敏不好不接话，慌忙抚慰她，“太太放心，有老夫人看着呢。再一个，如今只是预备嫁妆，真择定了人家，交换庚帖、大定小定，还是得太太出面主持。”
得了这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，史氏拉过她的手，转而笑道：“出不出来的，我倒不在乎，横竖也是吃斋念佛。对了，我恍惚听见人说，皇上隆恩，明年要大选？我的儿，很该让老夫人给你请个教养嬷嬷才是。”
贾敏脸色难看的抽出手，“太太忘了，我……不过走个过场罢了。”她失落的低下头。
她并不为错过荣华富贵可惜，也不屑去做王妃，只是林家，在京里根本数不上号。这心理落差太大了。
这些时日，府里风言风语的。什么四姑娘不受国公爷重视了，大爷不待见四姑娘了，四姑娘嫡出和庶出一个待遇了，甚至更过分的，四姑娘好歹比前头三个庶出的好上一点，还能在这府里多享两年的富贵。
委屈，愤怒，无力，情绪积压在贾敏心头，她不知在夜里流了多少泪水。
见女儿红了眼圈，史氏又是心疼，又是气愤，“难道国公爷还真想给你定下姓林的破落户不成？”
信物交换过了，八字也在私底下合过了，此事绝不可能再改。未来夫君被太太说是破落户，贾敏心里不是滋味，下意识维护道：“太太……”
史氏恨铁不成钢，“你知道林家是什么情况吗？”
贾敏茫然地摇头。
“……别的不说，只说林家老夫人夫人皆在，小姑子又是个刁蛮任性的。”史氏拍着贾敏的背，伤心欲绝，“我自己是从两重婆婆那会子熬过来的，难道我的女儿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么？太婆婆还在的时候，我过得是什么日子！我可怜的敏儿啊……”
从前徐氏的婆婆、史氏的太婆婆在时，史氏伺候完了太婆婆吃饭，又要伺候婆婆吃饭。太婆婆是个难缠的乡下老妇人，脾气古怪，时不时折腾的全家人都不安生。好不容易安静几天，又婆婆徐氏世家出身，规矩大，看不惯祖上是泥腿子的史家出来的史氏，没少让史氏学规矩。
贾敏出生的时候，史氏顶上的太婆婆已经去世了。可贾敏也没少见太太在老夫人面前立规矩。后来大嫂嫁了进来，老夫人居然不让张氏立规矩了，只说心疼孙媳妇，还让贾敏忿忿不平了好长一段时间。
贾敏忍不住心生恐惧，小脸煞白，完全被史氏绕进去了，垂泪道：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。好在女儿还未及笄，还能在太太膝下承欢几年。兴许……到时候形式变了也说不定。”
这话有诅咒林江祖母早死的嫌疑，贾敏忙住了口，深感惭愧。
经史氏这么一说，林家门第低，内院复杂，竟不是个好人家。贾敏心中本就忐忑，这下更是迷茫不安，不由伏在母亲肩上无助的啜泣。
肩膀上有凉凉的湿润感觉，史氏便知铺垫的差不多了。她轻抚女儿的背，难得温情，反反复复叫着她的小名，好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趟，“敏儿，娘的敏儿啊……”
良久，贾敏眼睛红肿的抬起头来，不好意思的说：“女儿失态了。”
史氏慈爱的看着她，“我们嫡亲的母女，有什么好害羞的，我又不会笑话你。”
她唤来丫鬟拿了煮好的剥了皮的鸡蛋，在女儿眼周细细滚了，叹息道：“可怜了我敏儿的花容雪貌。明年大选，敏儿若是入宫，皇妃的位置是跑不了了。当然，我可不会让敏儿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了黄土的老头。”
方听到皇妃，贾敏脸色都变了，疑心母亲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幸福。待史氏调侃康帝乃老头一个，前话只是表明女儿的尊贵，贾敏又被逗笑了。
史氏趁热打铁：“敏儿啊，这里没有旁人，敏儿啊，你跟娘说心里话，你对这门亲事……”
贾敏低头不语。
良久，只听史氏长叹一声，“照理说，我们这样的人家，子女的婚姻大事，从来是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断乎没有做女儿的说话的地方。只是，我舍不得啊。林家在姑苏，那么远，又是这样的人家，我怎么放心把你嫁过去？”
母亲暖暖的手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脸，贾敏心里一酸，泪水又顺着脸颊流下来了。
“敏儿，若你果真不满意林家，我有办法。”史氏终于抛出香甜的诱饵。
贾敏握着绣帕的手一紧，头脑一下子清楚起来。
女儿不声不响，史氏只当她脸皮薄，将自己的主意合盘托出：“明年的大选，有不少皇子或是选正妃，或是选侧妃。其中东宫的万侧妃去年一病去了，太子侧妃之位空悬，正是我儿的好机会。也不用敏儿你做什么，大选之时，自有人帮你，你不要抗拒便是了。”
“论理，依我儿的家世，别说太子侧妃，太子妃也做得。”史氏自说自话中，没发现女儿一点欢喜的反应也没有，沉浸在遗憾不平中，“只是谁叫你生的太晚呢。唉，你跟政儿一样，都是个没运道的。”
她意犹未尽，正欲向女儿吐露内心的苦闷，却不想贾敏已被气的浑身颤抖。
太子是什么人？暴戾无状，多次被康帝训斥。万侧妃说是死了，谁不知道，是因为父兄被夺了职，结果被太子活活鞭打死了？相比起来，什么太子只比贾代善小几岁，年纪足以当贾敏的父亲，十分好色，不知保养，都是小事了！
在皇家儿媳圈里，太子妃是出了名的冷清冷心。只因她是康帝亲选，太后、皇后庇佑，不然，以她父兄皆为国捐躯、一介孤女的身份，又经常劝诫太子以至惹怒他，早被太子打杀了去。饶是如此，在生了个儿子以后，也是万念俱灰，只专心教养儿子，对太子日日有新欢，月月虐死几个姬妾的情形视而不见。
她若是嫁了过去，能有什么好？
更何况，她定给林家，乃是京中众人皆知的事。能让皇帝无视两家婚约，无视深得圣心的父亲，把她赐给太子，岂不是只有发生了什么无可掩盖的大事才有可能？什么有人帮她，不要抗拒，太太所言，不过是打着毁她清白的主意，好赖上太子罢了！
若她堂堂国公嫡女，果然沦落到这种下场，贾敏宁愿一头撞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