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赦一旦转醒，在好医好药的调养下，很快就活蹦乱跳的，只还被忧心的老夫人按在床上不许下来。长子有所好转，代善欲听听他的说辞，便叫人把涉案的丫鬟婆子带到他面前来，一一审问。

　　因祖母看的紧，贾赦又不欲生出其他变故来，故表现得和他平日差不多。也因此，他对眼前的处境一无所知，只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听着。倒让代善好一阵心疼。

　　被关在柴房十几天，又遭了刑，象牙此刻的形象着实狼狈。她头发散乱，身上的衣裳也没换过，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和汗味混杂着的熏人臭味。代善见惯了，是无所谓的，只是见长子皱了皱眉头，方恍然大悟：这还有个病人呢！忙叫人洗干净了再过来。

　　一时象牙被带了回来，泣道：“前儿太太找了我去，问我可愿跟了大爷。我……家里已给我定了亲事，我就回绝了。那日我在坑上坐着画花样子，一个不慎，就被大爷搂了。我，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……呜……老爷！大爷不听我解释，也不顾我挣扎，我……我只是一时心急！老爷饶命啊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！……”不断的磕头。

　　“安静！”贾代善用力拍了拍桌子，象牙立刻噤声。“动了主子，你还有理了？赖升，你怎么说？”

　　赖升，荣国府的大管家，象牙正是他的女儿。

　　女儿闯出了弥天大祸，赖升恨不得不认她。他弓着身子，擦着汗，手上发抖，嘴里发苦，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回道：“回老爷，太太曾找过我们夫妻两个，说了要把象牙给了大爷。只是我们象牙的婚事，早在私下里定下了。我不敢欺瞒，同太太说了，太太心慈，并不生气，还赏了我们东西。太太让过几日带象牙回去，还说会同大爷说，让换个丫鬟。这是太太赏的十两银子并几匹布。”

　　下人把赖升所言的银子和布匹给主子们过眼，老夫人看了一眼史氏身边的玳瑁。玳瑁上前仔细查看，肯定的点头道：“没错，是我们太太房里的东西。”

　　好啊！原来玳瑁这个小蹄子竟是老不死埋下的钉子！史氏眼里像淬了毒似的剜了玳瑁一眼，玳瑁岿然不动，和史氏一瞬间对视的眼睛，倒像是带着点喜意。史氏心中疑惑，却依然惦记着玳瑁可是自己心腹大丫鬟，竟当了老夫人的眼线。她几个心腹里，还有谁是她的眼线？难怪这老虔婆当初放权放的这样痛快呢！

　　一主一仆的眼神交锋，除了老夫人，并没有他人看见。

　　又一颗棋子废了，老夫人心里惋惜。片刻又振作起来，能用在赦儿身上，也不枉自己早早埋下这个棋子。而且，这个玳瑁长得老实，还能废物利用下。

　　史氏一脸憔悴的道：“象牙是我陪房赖妈妈的女儿，素日规矩是极好的，把赦儿交给她，我是放心的。她就是不愿，看在赖妈妈的份上，我也不欲为难她。谁知这个小蹄子竟是个眼里没有主子的！是我的不是。若是我早些跟赦儿说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！若我能看明白这下贱坯子的本性……”说着以帕掩面，呜咽出声，“我的赦儿昏了这些个日子，我日日悬心哪！幸好赦儿没有大碍，不然，你一家！连同定的那一家！都该死！”

　　赖升家的，人又称赖妈妈。赖妈妈这会子也站在赖升身旁，闻言一个箭步上前就狠狠地给了她女儿两大刮子：“下作的小娼妇！眼里没主子的白眼狼！我们赖家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！”象牙含泪望去，却见母亲眼里藏着的哀求，以及狠绝，似乎在说：想想你两个兄弟，再想想你表哥！

　　表哥！若是她不听太太的话，表哥还有活路吗？象牙绝望了，想起当初太太说的话，眼神逐渐坚定下来。

　　就在象牙坚定信念这个当儿，听到这里的贾赦，再结合早先向祖母、丫鬟套的话，总算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个情况。

　　说来也是惭愧，十六岁的贾赦，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，看上了母亲房里的丫鬟，遂就问母亲讨了。史氏也应了，说过两天就送去。贾赦只道那丫鬟自己愿意。一日见母亲不在，独象牙一人坐在坑上，一时色迷心窍，猴急的拉了人往怀里拢。

　　象牙是个气性大的，又和表兄有情，根本看得上贪花好色又纨绔无能的贾赦。遭了贾赦咸猪手，挣扎之下，象牙抄起手边的陶瓶就砸了过去。

　　前世的贾赦头上只是擦破了点皮，昏都没昏过去。自幼被祖母宠坏了的贾赦哪里受过这等气？当即大怒，一脚把人踢飞了，被史氏并归来的贾代善抓了个现场，气的史氏差点提前生产。

　　事后，象牙哭天喊地，只说“大爷强要她”。贾赦说已过了明路，象牙却矢口否认，说自己并没有同意，已向太太回绝了。而史氏也说她见象牙确实不愿，便不欲勉强，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贾赦。

　　贾代善看在眼里，象牙方才确实反抗激烈，现场一片狼藉。

　　贾赦百口莫辩，在他眼里，既然母亲应了，象牙就是他的人，提前玩玩有什么不对？至于象牙本人的意见，需要在乎吗？谁知母亲竟许了象牙出去！

　　贾代善明知是个巧合，怪只怪儿子太过猴急了，连一天都等不得。又象牙本就无辜，再一个，她是贾赦母亲身边的人，没造成什么大的事故，代善遂命人给了些许银钱，让她家人带回去自嫁了，再命贾赦在祠堂跪了一夜。

　　不过一个没要成功的丫鬟，原不值得贾赦放在心上。只是那日过后，他好色的名声传出去了，又有一干人说他这是“奸、淫、母婢，不孝之尤”，加上父亲失望的眼光……总之这个叫象牙的，给他留下了终身阴影。

　　说来也怪，贾赦一想起这是十六岁的事，竟像是拨开了一层迷雾，一切历历在目，好像昨日才发生似的。十六岁的贾赦看不出来，可情场老手重生贾赦细细品味，越想越觉得：这个象牙，竟像是处处都在勾引他！

　　到这里，贾赦再不明白过来这是被亲娘设计了，那他可真是白长了这么些岁数了。

　　明白过来的贾赦格外心寒。怎么形容呢？就像是大冬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雪水一样，他本来打算的讨好母亲、缓和和二弟的关系、关爱即将出生的妹妹……这些心思都啪嗒一声，碎了。

　　老夫人心里想到的几点，开了窍的贾赦也一并悟了：

　　贾家乃大户人家，规矩森严，贾赦本是去给母亲请安，固定好的时辰，怎么母亲不在，身边的丫鬟也被人叫走了，只象牙一个人在主子房里画花样子？再则，象牙挣扎的动静可不小，其他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见？还有，父亲和母亲怎么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回来？

　　另老夫人还考虑到的一点是：

　　象牙乃家生子，作为一个奴才，不会不知道若贾赦有个什么闪失，连同她一家子，都别想活了，哪来的胆子，敢对主子下手？当然是史氏示意了！这人下手怎么保证一定控制得好轻重？若是一个不小心，赦儿丧命了也说不定！

　　史氏好狠，好毒的心思！

　　贾赦倒没有想到这一点，毕竟象牙是个女人，力气小，而且他上辈子也没出什么事。他只是再一次认识到了母亲的偏心，为了一个，也许是国子监的名额？让自己好色的名声传遍京城。又推卸责任安慰自己道：还有，虽然象牙长得还不如他房里几个漂亮，可若是女人蓄意勾引，自己才刚开荤，怎么忍得住？若不是大家都说自己好色，自己怎么会干脆自暴自弃，索性坐实了这个名声？

　　就在贾赦怔忪时，象牙跪了下来，铿锵有力的说：“我愿意给大爷偿命，只求主子们不牵连我爹妈！”说着，就用了十二分力气，果断朝墙壁撞了过去。

　　史氏嘴角刚露出笑意，不妨血花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。——象牙被早有防备的吴来拦了下来。

　　吴来是个个子矮小，一口黑牙的人。他并不像下面几个仆人一样恭恭敬敬，规规矩矩的，颇有些痞子的味道。只听他呲牙咧嘴叫道：“嘿！你这小娘儿们！”又见老夫人皱了皱眉头，忙收了这副尊荣，谄媚道：“果然不出老夫人所料！可见这宅子里头的弯弯绕绕，还真不是我们这些大老粗们能搞懂的！”

　　老夫人紧紧盯着史氏，冷笑道：“这丫鬟一死，赦儿的名声可就坏了。赖升家的，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？你们好毒的心思！我告诉你们，你们就是死绝了，也别想动赦儿一根毫毛！”

　　她霍然站了起来，厉声道：“把她那个姘头带上来！”

　　<更新更快就在人人书社www.renrenshushe.com>